作者：郭庆堂
《哲学原理》2001 年 03 期
摘要：哲学家究竟是什么？是狗？是驴？象狗？象驴？象反刍动物？用柏拉图的观点来作回答：哲学家是一只忠实的猛犬，它看守羊群，看守家园，努力职守，驱逐恶类，吠非其主，在小偷横行的时候，我们真羡慕有一条好狗。
哲学家不同于政治家或科学家，哲学也不同于政治或科学。政治家可以给某个民族带来一时的繁荣，哲学家则给他的民族带来永久的光荣。科学家教人们怎样去改造世界，哲学家则直接改造人们的灵魂。好的政治可以使一个民族兴旺发达，好的科学可以给人们带来更大的福利，好的哲学则创造出优秀的人类。哲学无用论者，急功近利，鼠目寸光之人也。哲学不会因某些“终结”的叫嚣而消亡，也不会因一时的困惑而走进死胡同，只要人类存在，哲学的前途就会无限光明。
台湾哲学家赵雅博曾经这样问自己：哲学家究竟是什么？是狗？是驴？象狗？象驴？象反刍动物？接着，他用柏拉图的观点来作回答：哲学家是一只忠实的猛犬，它看守羊群，看守家园，努力职守，驱逐恶类，吠非其主，在小偷横行的时候，我们真羡慕有一条好狗。哲学家正如一条好狗，努力于保护善良的风俗与文化。他还说，哲学家执著地钻牛角尖的强劲，仿佛驴性，布鲁诺就曾赞美过这样的驴性。反刍动物的反复咀嚼，又恰似哲学家的反复推理与思维。不管前人怎么说，真正的哲学家确实象狗忠于它的主人那样忠于社会公理、人类智慧和自己的良心；在坚持真理上确实象驴那样有一股强劲；哲学家的反思的确类似反刍动物的反刍，不过反刍动物咀嚼的是食物，哲学家反思的是思想、文化和人类的灵魂。
17世纪法国的哲学家笛卡尔把所有科学知识比作一棵大树，“形而上学”是根，“物理学”是干，各门具体科学是枝。“形而上学”指本体论，“物理学”指自然观，二者均属哲学的范围。从科学发展史看，这个比喻是恰当的，各门具体科学都是从哲学中产生、分离出来的。从哲学的性质看，这个比喻也是恰当的，各门具体科学都是属于人的，哲学则是关于人本身的学问。因此，哲学比科学更根本，没有哲学这个根和干，具体科学是产生不出来的。没有智慧之学，也就没有知识之学。但是，果子是从枝上结出来的，研究哲学的人往往得不到好果子吃。历史上的哲学家大都比较寒微，有的甚至孤身一世，没有家庭。但他们都是精神富翁，对人类智慧、文化的发展做出了不朽的贡献。因此，真正的哲学家都是高尚的，不论他是唯物主义哲学家还是唯心主义哲学家。搞别的研究，从事别的行业，都可以获得名、权、利，唯独哲学家永远含着而且乐于含着智慧的苦果。哲学家除了拥有一个智慧的苦果之外，他们一无所有。哲学家的贫穷不是由于其迂腐无能，而是他们自愿安贫乐道，淡泊明志。正所谓“正其谊不谋其利，明其道不计其功”，爱智慧甚于爱财富，爱真理甚于爱金钱。哲学家是伟大的，是真正大公无私的。他们用智慧之光照耀着全人类，使人类由野蛮走向文明，由黑暗走向光明。作为政治家的梭伦曾经给雅典带来了暂时的繁荣；作为哲学家的苏格拉底凭着他的爱智慧则给希腊赢得了永久的光荣。秦始皇吞并六国，不可一世，然而也只能辉煌一时；孔仲尼不过是一个教员，他却永远活在炎黄子孙的灵魂之中，他的思想不仅遍及中华，而且走向世界，成为人类灵魂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希特勒企图称霸世界，结果给德意志带来的是耻辱；真正走向世界，给德意志赢得光荣的是康德、黑格尔、马克思。真正的哲学家并不仅仅属于某个民族或国家，而是属于全人类。哲学家的国家、政府观念是很淡泊的，苏格拉底在世时，最不爱说他是雅典人，而总是以世界人自居。中国的孔子、孟子、庄子、荀子也都是以天下为己任，而不拘泥于一个国家、一个政府。哲学家愿与天地合其德，参天地之化育，与天地同流。康德为求教授之职，不分普鲁士或俄罗斯。马克思明确指出，工人阶级没有祖国。哲学家也大都如此，他们向往大同世界，狭隘的民族主义是不属于哲学家的。
孤独是哲学家的伴侣，也是哲学家的权利。理性的独立，才是哲学家的课题，没有孤独的人，就没有自己的哲学，就成不了哲学家。哲学家从不把自己混入普通的人群，不把自己淹没在人群之中，否则他就不是哲学家。哲学家孤独不是不与人接触或专与人吵架，哲学家与他人的关系也处得很好，不然就不配作哲学家了。哲学家的孤独是一种深沉的体验，是思想的孤独，是一种伟大的个性。因此，哲学家敢于坚持真理，敢于思考问题，不与庸俗的观念同流合污。哲学家不仅孤独，而且缄默无言，把自己隐藏起来。笛卡尔说得好：“谁隐藏得好，谁便是生活得好。”好静是哲学家的特点，赫拉克利特为避免尘世干扰，只身隐逸山林。笛卡尔在一个城镇居住时，为躲避熟人干扰，竟然换了二三十个地方。叔本华因受到一位太太在他窗前站立与别人说话的干扰竟大打出手。我国古代学者有了较高的哲学素养之后也曾归隐南山。几乎一切哲学家都在寻找静，静观世界，沉思默想，避开世俗，谛听真理。
哲学家静观谛听到的东西——哲学是什么呢？哲学有什么用处呢？这是一个亘古常新的问题，自从哲学产生以来，哲人们就力图解决这个问题，虽然他们从各自的视角出发提出了自己的答案，但是没有一个答案能够得到哲人们的公认。饶有兴趣的是，有的哲学家在写出哲学名著，教了一大批弟子之后，方才悟出没有哲学这门学问，而且给自己规定的任务就是消灭哲学。然而，关于没有哲学的学问本身就是哲学，哲学还是存在的。那么，哲学究竟是什么呢？哲学不是科学，它只是孕育、产生了科学。哲学不是真理，它只是热爱、追求真理。孕育、产生科学，热爱、追求真理的东西不是别的，正是人本身，原来哲学的内容就是人自己啊！两千多年前苏格拉底就告诉人们，“朋友，哲学是人的思想的本性”。马可·奥勒留认为哲学是指挥人的东西，他说，“什么东西能指挥人呢？只有一样，这就是哲学。”这实质上是把哲学内容看成了人的灵魂的核心。德国诗人歌德也曾说过，“人生每一阶段都有某种与之相应的哲学。”法国的孔德认为，人童年时期好像神学家（爱好神话传说，不知天高地厚，天真可笑），青年时期好像形而上学家（富有理想性，往往抽象片面地思考问题），壮年时期好像物理学家（考虑问题比较全面、实际，能预想到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，办事比较稳妥）。这都是说哲学是人们的价值尺度、行为准则和行动指南。哲学存在于人们的思想上，是构成人们灵魂的核心部分。哲学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，是生活的指挥部。当然，并不是说人人都是哲学家，人人灵魂中都有哲学这门学问，而是说人人思想中都有哲学研究的内容，哲学的内容就存在于人们的思想中。因此，亚里士多德说，“不谈哲学，也是谈哲学。”你不谈哲学，谈天，谈地，谈东家长，西家短，其中仍然有着哲学的内容。“天”是什么？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？它有多大，是无限的还是有限的？“长”与“短”的价值尺度如何确定？这都是哲学问题。费尔巴哈说得好，“真正的哲学不是创作书，而是创作人。”哲学是人的思想的本性，哲学可以改变人的思想的本性。好哲学可以把人创作成好人，坏哲学可以把人创作成坏人。当然，哲学也是人创作的，哲学被创作出来以后，它就创作着人。说到底，人类通过哲学，自身再创造着自身。
哲学不同于科学，哲学的内容是人的思想的本性，因而哲学是主体性的学问；科学的内容是世界的性质和规律，因而科学是对象性的学问。从根本上讲，哲学是关于人的“我”的学问，是人的智慧、意志、情感之学；科学是关于世界的知识，是客观世界某个部分、某一层次的性质、规律之学。人是世界的精华，是一切奥秘中最深的奥秘，因而是难以认识的，特别是哲学所要揭示的人的“我”，更是难以把握。当你把“我”作为对象来认识时，在“我”之上又会有一个“我”。在这个世界上，只有“我”隐藏得最严实。当哲学家把握住“我”的时候，他也就随着“我”把自己隐藏起来了。不仅归隐南山，而且“至人无言”了。哲学的问题大都是不可彻底解决的，有的永远存在，万古常新，有的不了了之，没有明确的结论。例如本体问题，自古代提出之后，众说纷纭，始终没有定论，现代哲学家干脆不予讨论；科学的问题大都是可以彻底解决的，只具有暂时性。例如，是太阳围绕地球转还是地球围绕太阳转？地球的运行轨道是正圆形还是椭圆形？天文学已给予明确回答，现在已不是问题了。哲学的发展是缓慢的，甚至是板滞的；科学的发展是迅速的，在当代是日新月异的。哲学具有多样性，对同一问题的回答五花八门，而且谁也难以说服谁；科学只具有同一性，对同一问题的正确答案只能是同一个。因此，哲学不是科学。如果把哲学混同于科学，不但不会提高哲学的地位，反而会导致哲学的消亡。有些人认为哲学没有用处，哲学家只会摇唇鼓舌，空谈阔论，不务实际，就是因为他们不懂哲学，把哲学混同于科学了。其实，科学有科学的用处，它是再创造客观世界的武器；哲学有哲学的用处，它是再创造人的“我”的武器。所以，哲学比科学更根本。哲学与科学有没有同一性呢？有的。哲学再创造人，通过人再创造世界；科学再创造世界，通过世界再创造人。二者在再创造人和再创造世界上统一起来，均属于人的学问。
诚然，哲学烤不出面包，但它可以丰富、鼓舞你的灵魂。经济发展固然与科学技术的发展、经营方式的变革有直接关系，但是，哲学解放思想的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。从实践标准的大讨论到生产力标准的大讨论，是哲学解放了人们的思想，刷新了人们的精神，从而开始了经济的起飞，怎么能说哲学没有用处呢！哲学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，就是每一代人乃至每一个人活的灵魂的核心或本性，你能说这个“核心”、“本性”没有用处吗？20世纪以来，西方哲学源源不断地流传到中国，其中有无产阶级哲学（马克思主义哲学），也有各种各样的资产阶级哲学。这些外来哲学荡涤了中国人的封建意识，改变了中国人的封建灵魂，使这个古老的民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哲学的用处不更是显而易见吗？蔑视哲学家，蔑视哲学的人们，可不要得鱼忘筌啊！
学习哲学可以帮助人建立健康的人格，使人格变得充实、圆滑。哲学使人格变得圆滑，决不是教人世故，不是教人耍滑头。相反，哲学教人主持正义，使人更有风骨，更有自己的性格。哲学、文化可以使人充实起来，充实起来的人格自然圆滑。而没有哲学修养，缺乏文化知识的人格，就是空洞的，就是瘪的，就圆不起来。如果只是装得圆、骑墙，处事左顾右盼，谨小慎微，真话不敢讲，正事不敢做，察颜观色，违心行事，就会活得很累，怕得罪人，结果是把人都得罪了。如果有了较高的哲学素养，较多的文化知识，人格自然就充实起来，充实起来的人格自然圆滑。具有这样人格的人才会活得省劲，在茫茫人海中挥洒自如，悠然自得。也正是在这种真正的圆滑中，才能突出自己的个性，迸发出自己的激情，发挥自己的创造力，实现自己的价值。
学习和研究哲学，可以解除精神痛苦，消除苦恼意识，也可以得到宁静的愉悦和激荡的兴奋。伊壁鸠鲁说：“不能医治人们的痛苦的哲学家的话是空洞的。不能医治心灵疾病的哲学和不能医治躯体疾病的医学一样无益。”痛苦、苦恼起源于对某些事物现象的不理解，起源于对某些事物规律、本质的无知。“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”，“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”，“凡是现存的都是必然要灭亡的”，如果真正悟透了这些道理，还有什么痛苦可言呢！怨天尤人，都是枉然。柏拉图说：“哲学是至高无上的文艺”，“谈哲学和听人谈哲学，对我向来是一件极快乐的事。”亚里士多德也说：“我认为幸福总带有愉快之感，而哲学智慧的活动恰恰是被公认为所有美德的活动中最愉快的，这种愉快因其纯粹持久而更可贵。”感性愉快是暂时的，理性愉快是持久的，哲学给予人的正是理性愉快。黑格尔也说：“我知道很多美妙的科学，但是我不知道有比哲学更加美妙的科学了。”当然，这些都是哲学家的体验，就一般哲学工作者来说不一定有这样的体验，但是无论如何研究哲学也不应感到痛苦。当然，人不仅是理性动物，而且也是感性动物，当理性与感性不谐调的时候，烦恼也会产生。当哲学家饿着肚子沉思的时候，也许并不那么愉快。
有人说哲学晦涩难懂、枯燥无味，其实这是一种错觉。哲学是关于人的本性的学问。因而是内在的，它内在或潜在于每一个成熟的心灵之中，但是把握它却并非易事。研究哲学需要一定的悟性，没有一定悟性的人，是成不了哲学家的。没有悟性的人把哲学看作外在的圣经或教条，把自己当作哲学的信徒或奴隶，从而钻进某个圈子里跳不出来。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说得好，“哲学每行一步都脱一层皮，它的食客就爬进去居住。”那些囿于某种哲学圈子并以此为谋生手段的人们，不正是这样的食客吗？哲学是人的内在本性的外在文化形式，它是属于人的，人要做哲学的主人。人是不断超越的存在，哲学也是不断超越的。法国的巴斯卡尔说，能嘲笑哲学，才是真正的哲学思维。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，从事哲学即是从事超越。在新的世纪，驾驭和批判各种哲学体系，把哲学推向前进，创作具有创造性的新人，乃是哲学工作者的神圣使命。
发表于 2019-2-17 07:05
收藏
分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