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子》——道的诗
原作老子
述者芃澜
老子显然是一位诗人,他的《道德经》是用诗的语言写成的。
诗的语言是长于意向的,读诗的语言,在于感悟,而不在于说破;在于意,而不在于言;在于境,而不在于辩;在于倾吐,撩拨思绪,而不在于用,吓唬小孩子。
五、天地不仁
天地不讲仁,
拿他生养的万物,
当草扎的刍狗。
圣人也不讲仁,
拿自己的百姓,
也只当草扎的刍狗。
天地之间,
不就象个橐籥吗?
虚空时,
便饱满充盈。
越是动他,
就越是出气。
所以治理者啊,
听到的越多,
就越是感到难以应付。
不如干脆就守中吧。
原文:
1、这里的原文全部根据马王堆帛书本《老子》甲乙本而定,与今本文字不同,应留意。
天地不仁,
以万物为刍狗;
圣人不仁,
以百姓为刍狗。
2、我们前面说过,老子的说法是有针对性的。针对什么?针对大家当时讨论的话题。这里说的是仁。
讲仁讲义,是孔子最先提出的。仁者,爱人。有点我们今天说的“同情心”的味道。是从每个人的私情经验引申出来的,父母爱孩子,可以爱的很无私。但这种爱是基于血缘之亲的。所以孔子希望把这种感情推广开来。“泛爱众,而亲仁”。特别是治理者,更应当是能够爱众人,所谓“爱民如子”。这种境界不是一下子就能来的,因此,孔子主张从爱父母兄弟开始,然后,爱本族人,再爱同乡人,再到爱不同族人,不同族的人就是百姓。这样逐步实践开来。这样一个过程,就是“义”。因此,仁源于内在的爱,由爱而推广,而行,就是义。在儒家,仁和义中,仁是内在的,是本,义则是行,是外在的。因此贵的还是仁。而仁和义的施行,是不能只看好处(利)的,只见好处,就坏抹杀仁和义,所以“小人喻于利,君子喻于义”。小人就是被治理者,普通老百姓,他们往往只看中对自己有没有好处,“有奶就是娘”,而君子不能这样,则要从仁义去出发。君子和小人,圣人和百姓,就构成了不同。君子要讲仁,讲义,小人才能懂得规矩。否则,就乱了。推开来就是,圣人是讲仁的,天地是讲仁的,就象父母爱孩子一样。
墨家不赞同。这就好像辩论赛,儒家是正方了,墨家就坚决要去做反方。墨子的观点认为,既然每个人都爱自己胜过爱旁人,那么又怎么可能会推己及人?因此,这种小爱、私爱是不能长出公义来的。墨子并不反对“泛爱众”,只是怀疑儒家的实施方案。因此墨子不提仁,而叫“兼爱”,兼爱不是先爱自己再爱别人,而是一开始就懂得要爱别人,要把爱分配给别人。兼爱才能行义。只爱自己,不懂得放弃自我的小爱,就很难行义。他的逻辑是假如每个人都是看中自己的利益的,那么保证个人利益的前提不是先满足自己的利益,而是要先能利他。不能利他,也就保证不了利己。义和利是不分开的。兼爱的越多,就是把自己的爱分配给别人的越多,给别人的利就越多,义就越大。所以兼爱才有公义,公义,是为了为天下行大利。他为讲这个道理,把天下分成四个层次,第一种是小人,就是普通人。他们懂爱,但他的爱,也仅仅限于爱自己和家人。利的动机也就是为了自己和家人。在满足了自己以后,才有能力关心别人。第二种人是贤者。贤者兼爱他人多一点,因此,他给予他人的利也就更多一些。第三种人是圣王,就是圣人。圣人把自己的爱分配给自己的百姓,他给予别人的利更多。最后是上天,上天爱天下,爱众生。他给予的利最大。他所行的是大义。层次越高,就越是无私,兼爱也就越多,利人也就越多,也越受人爱戴。所以他的观点是圣人和天地,都是无私兼爱的,所以才能利天下。
儒家后来批评墨家,说他这种主张否定了人之常情,最后是无父无母,没有亲亲,两家吵得不可开交。
所以无论儒家还是墨家,都主张“天地、圣人是讲仁爱”的。老子结果说,“天地不仁,圣人不仁。”
老子为什么这么说?我们分解一下。儒家觉得天地爱万物,和圣人爱百姓,就是象父母爱孩子一样。墨家觉得不同,天地爱万物和圣人爱百姓,是兼爱,是要平均分给很多人,是为了给天下人更多好处。
老子说,天地生养万物的本质,不能拿“仁”这个概念来描述。他没有人类父母爱自己孩子一样的那种感情,尽管他生养着他们,但他不是因为爱自己,才去生养万物的。他也无需要求自己兼爱,他生养万物,完全出自自然而然,不是为了什么利,既不为了众生的利,也不为了自己的利,没这个利。这是说他的“不仁”。所以,不能用人的想法去考虑天,不是这样的。
要明白这一点,你只要看看人类的祭祀就知道了,他们供奉起草扎的刍狗,向天地祈求四季的风调雨顺。可天地听到了吗?回答了吗?没有。在天地看来,万物包括人类的,他已经给了他们一切和所有。和这些刍狗没有关系。他不会因为他们就厚爱一点,也不会因为今天你祈求他了,他就厚爱一点。天地之间,四时风雨,他已经给了,并没有留着什么。这就是天地。
天地之间,其犹橐籥欤?
虚而不屈,动而愈出。
3、橐籥是鼓风的装置,并不能简单看作是一个皮囊加一个出气的竹筒。皮囊加竹管是无法鼓风的。要能进气,又能出气,才能鼓风。看农村里的风箱就知道,工作原理是一样的,但原始的状态是橐籥。橐籥不仅用于日常生活,更重要的是冶炼所不可缺少的。汉代造像石中有它的形象,一个炉要连接好几个橐籥,同时鼓风。所以的橐籥的特征是,一放松,就中空,吸气,而不会塌缩,因此叫“虚而不屈”。一按压,就出气,叫“动而愈出”。
在这里,老子强调的是守虚,反对的是过动。
后人受老子这个比喻的启发,把天地运行理解为一个“永动机”,出出进进,永远不竭。(比如把“屈”,读为“绝”,理解为枯竭的意思。)进而把人体也看作是这样的,并且类比运用去阐发天人沟通的运作机制,那是后话。
多闻数穷,不若守于中。
4、这句是呈上而起的。仍然是给尘世治理者的意见。希望他们学习一下天地和圣人。
“多闻数穷”,对应的正是“动而愈出”。“越动越出,越闻越穷”。多什么数什么,多和数是一个意思,连起来是,越多怎样,就越多怎样。你越听到的多,你就越难应付。
这里为什么单单提“闻”,就能够解释,为什么前面一定要拿刍狗做比方。是顺着来的,一层一层启发,相互呼应。
为什么说“刍狗”?
刍狗,代表的是要求。谁的要求?万物的要求,百姓的要求。刍狗是人与天地沟通的方式,对于“天地”、“圣人”的要求,就体现在这个“刍狗”上。
这句庄子有一段发挥,他说“夫刍狗之未陈也,盛以箧衍,巾以文繡,尸祝齐戒以将之。及其已陈也,行者践其首脊,苏者取而爨之而已。”讲的是人们用刍狗来与天地沟通的情景,陈时,装扮地很漂亮,举行隆重的仪式,等到已陈,刍狗就失去意义了。“行者践其首脊,苏者取而爨之而已。”行路的人随便踩踏,做饭的人拿去烧火。这就是刍狗。庄子的发挥,是用刍狗来说明先王陈法,并不代表天意。用过了也就失去意义了。以此来批评儒家遵奉旧法,必然不能被当世接受。这是庄子的发挥。并不是老子取用刍狗比喻的初衷。
老子这里是用来说“诉求”的。人们对于天地有所诉求,而天地是不听的,他是自然运化,不会搭理这些祈求。只要他自然运化,就能生养万物。圣人也是这样,他不会因为刍狗而做出特别的行为,相反,他只是按照规律去行事。你用刍狗求他,他也不去听。因为“多闻数穷”。
后人误会,说天地不讲感情,不爱众生,把他们当成草扎的刍狗,看得很贱,都是因为不了解老子说这段的针对性,而从字面演化的曲解。
因此他给治理者的意见时,学习天地和圣人,不要去做那些多闻的事,而只要守中就好了。这与前面几章建议要“弗为”,“弗居”,是一个思想。这里重点说的是“弗闻”。从而与儒墨两家的建议都不一样。